旺仔汽水

不见天地不思归。

《一间自己的房间》伍尔夫

若是身为女人,我们只能通过母亲去回溯过去


伟大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


浪漫已被扼杀?在炮火中看到统治者们的嘴脸,确实令人震惊(女人们尤其是,因为她们对接受教育及其他始终保有幻想)。


既要赚大钱,又要生养十三个孩子——没有任何人能兼顾这二者。


没有一个子儿可挪用于“安逸舒适”:用在鹧鸪和美酒、学监、草坪、书籍、雪茄、图书馆和闲暇项目。 

能在这片荒芜之地建起徒有四壁的院墙,她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。


毕竟,她们连三万英镑都要辛苦筹措,她们是为圣安德鲁斯教会的教士们生十三个孩子的母亲们。


你们知道吗,自己很可能是全宇宙被人谈论最多的生物?


但令人吃惊且无法解释的是,性别——确切地说,就是女性——也吸引了好些讨人喜欢的散文家、妙笔生花的小说家、拿到文学硕士学位的年轻人,还有一些不学无术的男人:除了不是女人外,别无过人之处。


那一百年开一次花的龙舌兰恐怕都得花开二度了。


歌德称颂她们,墨索里尼鄙视她们。


真理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,一点一滴都没剩。


然而,深藏不露的真理常常就在我们的百无聊赖、我们的白日梦中浮现出来。


其他的小新闻见缝插针地散布在报纸各个角落:某女影星被人从加利福尼亚山顶用绳索垂挂,悬于半空。天气将起雾。

我猜想,只要拾起这份报纸,哪怕是匆匆光临本星球的外星人,哪怕只是瞄几眼零星片段,就不可能看不出英国处于男性统治之下。任何理智健全的人都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位教授的绝对优势。

他把女影星悬在半空。只有他才能决断那把斩肉刀上的毛发是不是属于人类;只有他才能宣判凶手有罪无罪,是该施以绞刑,还是当庭释放。除了起雾这件事,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

也许,他有点过分地强调女性之低劣时,他在意的并非她们之低劣,而是自己的优越。那才是他急于强调、过分捍卫的东西,因为这才是他的无价之宝。


更重要的是要有自信。没有自信,我们就好像摇篮中的婴儿。 

那么,我们如何能尽快培养出这种无法衡量却弥足珍贵的品质呢?认定别人不如自己。假定自己生来就比别人优越——或是富有,或是高贵,或是有挺拔的高鼻梁,或是藏有罗姆尼为祖父画的一幅肖像——人类这种可悲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。


千百年来,女人都要担当魔镜的职责:拥有令人满足的魔法,可以将镜中的男人放大两倍。如果没有这种魔法,这个世界恐怕至今仍是洪荒泥沼、密林草莽,根本无人能得知所有争战带来的荣耀。我们大概还在羊骨残骸上刻画鹿的形状,还在用火石换羊皮,或是任何能满足我们原始品味的朴素饰品。超人也好,命运的魔爪也好,都不可能存在于世。沙皇和凯撒也不可能先戴上王冠,再丢掉王冠。纵观各大文明社会,不管怎样使用这魔镜,对一切暴力和英雄壮举而言,魔镜都必不可少。所以,拿破仑和墨索里尼都特别强调女性低劣卑下,否则,他们就没办法膨胀为伟人。


说这本书写得多差,或那幅画是多么缺乏力度,诸如此类的评头论足若出自女人之口,而非男人之口,怎么可能不带来更多痛苦、激起更强烈的愤恨?因为,如果她开始讲实话,魔镜映照出的形象就会开始缩小,他契合生活的程度就必然降低。 

假设他不能在早餐和晚餐时段,一天起码两次看到自己加倍膨胀的身影,那他还怎能继续。宣布判决、教化民智、制定法律、著书立说、又怎能盛装打扮,在宴会上高谈阔论?


跟赚了上万英镑的高级律师相比,把八个孩子拉扯大的清洁女工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更没有价值吗?


在想象中,她无比尊贵;在现实中,她根本无足轻重。

她充斥于诗集的字里行间;却在历史中无迹可寻。

如果先读历史,再读诗章,那我们会看到一个何其奇特的怪物啊——长着鹰翅的蠕虫,象征生命与美的精灵在厨房里剁板油。


猫是上不了天堂的,虽然,他补充道,它们也有某种灵魂。

猫进不了天堂。女人写不出莎士比亚的剧作。


所以——当诗人的心禁锢于、纠缠于女人之躯,谁又能揣度出那是何等的炽热和狂暴?——在一个冬天的夜晚,她自杀了,死后被葬于某个十字路口,也就是如今大象城堡酒店门外停靠公共汽车的那个地点。 

我认为,如果有哪位女性在莎士比亚时代拥有与其比肩的才华,她的人生走向必然大致如此。


然而,女性群体中必有某方面的天才,工人阶级中也必然如此。时不时地,就会出现一位艾米莉·勃朗特或罗伯特·彭斯大放异彩,证明天才的存在。

但史书显然不会记载这种天才的存在。

不过,每当读到某个女巫被溺毙,某个女人被魔鬼附身,某个聪明的女人叫卖草药,甚至某位杰出男士有位贤母,我都会意识到:沿着这些线索寻觅下去,我们就能追踪到某位被埋没的小说家,某位怀才不遇的诗人,某位默默无闻、不为人知的简·奥斯汀,某位因才华被压抑而被折磨得在荒野上跌跌撞撞、头破血流,或在路边迷离游荡、蓬头垢面、紧锁眉头的艾米莉·勃朗特。

其实,我甚至敢说那位写下如许多诗作,却从不曾署名的“无名氏”,多半是女人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爱德华·菲兹杰拉德曾暗示说,是女人创造了民谣和民歌,因为她要边纺线,边低声哼唱哄孩子,也要以此度过漫漫冬夜。


对他们,世人会说:想写就写呗,反正我是无所谓的。但对她,世人不会这样说,只会冷嘲热讽:写作?你写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?


总有人会斩钉截铁地对你说——你不能做这件事,你也做不成那件事——而那恰恰是我们该去抗争、去克服的。


男人反对女性解放的历史,也许比女性解放本身更有意思。


即便到了当代,她们也不像男人那样在意自己的声誉是否名副其实,经过墓碑或路牌时,通常也没有想把自己的名字铭刻其上的强烈渴望;完全不像阿尔夫、伯特或查斯之流,必定会听从本能,他们看到了漂亮女人,或哪怕看到一条狗,都会喃喃自语:这狗是我的。


她说他的诗作《琐事》表明“他更适合抬轿子,而不是坐在轿子里”。


其意义比十字军东征或玫瑰战争更重大。 

中产阶级女性开始写作了。


所有的杰作,都不是孤立地横空出世的,而是经年累月共同思考的结果,是群体智慧的结晶;单一的作品发声,但响彻其后的是众人经验的共鸣。


无论如何,假如有人发现你在写《傲慢与偏见》,你绝对不必感到羞怯。可是,门轴吱嘎作响却会让简·奥斯汀庆幸,因为别人还没进屋,她来得及藏起手稿。在简·奥斯汀看来,写《傲慢与偏见》多少有点见不得人。


“……女性小说家只有勇敢地承认其性别带来的局限,才能去渴求杰出的成就。”


在文学世界里,这可能是克洛伊第一次喜欢奥莉维亚。

我尽力回想自己读过的书中,是否有过两个女人的友谊。《十字路口的黛安娜》中有过这样的尝试。当然,在拉辛和古希腊悲剧中,她们是彼此的闺中密友;偶尔是母女。


在简·奥斯汀的时代之前,小说中所有的重要女性都是从异性的视角来看的,而且,只有在与异性发生关联的情况下,她们的形象才得以显现。 

然而,在一个女人的生活中,与男性的关系是何其微小的一部分啊;而男人对这种关系的了解又是何其浅薄啊,他们只会戴上“性”给予他们的黑色或粉色眼镜去打量两性关系。


哪里会有别的可能?千百年来,女人一直深居屋宅,时至今日,房间的四壁早已浸透了她们的创造力,其实,砖石灰泥早已不堪重负,这股力量不得不诉诸笔端,或写或画,或从商,或从政。


因为那是历经了千百年最严苛的管束后所赢得的、无可取代的力量。


如果有位探险家探险归来告诉我们,还有另一种性别的人,正从不同的枝叶间仰望另一片天空,岂不是对人类作出了更大的贡献?


两种性别间的互惠互助之一,便是为彼此描述这后脑勺上一先令大小的部位。


全神贯注地策马腾跃吧,我恳求她,好像我把全部家当都押在她身上了。


再给她一百年,给她一间自己的房间,每年给她五百英镑,让她畅所欲言,把她现在写进书里的东西省去一半,她就会写出一本更好的书。


但令人怀疑的是:诗歌能从孵蛋器里孵出来吗?


那时候,戴维斯小姐和克拉夫小姐尚未降生,作家们仍一视同仁地运用头脑中的两性。


煽动一种性别的人去反对另一种性别的人,抬高一种素质去抵制另一种素质,这种自命不凡、贬低他人的行为都好比是人类社会小学阶段的幼稚行为。


但若是为了向手捧奖杯的校长、袖中装着量尺的教授表示敬意,哪怕只是牺牲一丝一毫你的见解,褪去一点一滴色彩,都是最为可鄙的背叛。相比之下,人们曾认定的最凄惨的灾难——失去财富或贞洁——都不过像是给跳蚤叮了一口。


五百英镑的年收入代表了沉思的力量,门上的锁意味着独立思考的能力,但即使这只是一种允许更多阐释的象征笔法,你们仍会说,思想应超脱于这些俗事;还有,大诗人往往穷困潦倒。


但事实却是,英国的穷孩子少有出头之日,并不比雅典奴隶的孩子拥有更多机会来获得心智自由,亦即伟大作品的诞生所仰仗的基础。


所以,我请大家放手去写各类书籍,不管是琐细或宏大的内容,只管去写,对任何主题都不必有顾虑。


别总梦想去影响他人。要去思考事物的本质。


在我看来,你们是愚昧无知的,这很丢人。 

你们从未有过任何重大的发现。 

你们从未动摇过一个帝国,也从未率领士兵、上过战场。 莎士比亚的戏剧都不是出自你们的手笔,你们也从未带领任何一个蛮夷之族领受文明的泽被。


她年纪轻轻就死了——唉,她连一个字也没有写过。她葬身在大象城堡酒店的对面,现在的公共汽车站那儿。 

而我现在相信,这位一个字都未曾写过、葬在十字路口的诗人依然活着。 

她活在你我之中,也活在今晚不在现场的很多女性之间,她们不在这里是因为她们还在刷盘子、哄孩子入睡。 但她活着,因为伟大的诗人不会死,永世长存,一有机会便能活生生地走在我们当中。

我认为,这个机会正在到来,因为你们有力量给予她这个机会。


没有可以依靠的臂膀,我们都是独自前行,我们与整个现实世界发生关系,而不只是在男人女人的世界里;

那么,机会就将来临,那死去的诗人——莎士比亚的妹妹——就能重焕新生,恢复她一再压抑的本来面目。她将从那些无人知晓的前辈身上汲取生命,就像她哥哥之前所做的那样,她将重生。

但若没有这番准备,没有我们的努力,没有重生后就该尽情生活和写诗的信念,我们就无法期许她的到来,因为那将是不可能的。 

但我依然坚信,她会重生而来,只要我们为她努力,哪怕是在清贫、寂寞中努力,也是值得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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